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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 1999-20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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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

两个女孩把拉罗斯夹在中间,穿过树林往家走。斯诺还记得那些木蜱,只是高兴得顾不上为它们烦心。现在,她们可以带弟弟回家住几天。炙热的太阳被挡在树林外,照在路面上,阳光穿过树叶变成鲜绿色,林子里十分凉爽。半路上,拉罗斯停下来问:“我们可以去那儿吗?”她俩知道他指的是那棵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那棵树的,但他就是知道了,而且她们来接他时,他常常坚持要去那儿。她们不太介意,也从未告诉过父母。去那儿很容易,没一会儿他们就站在达斯提经常爬的那棵树下,树下的空地上摆放着凋谢的花、烟草末儿、散落的鼠尾草和两个被雨淋过的小毛绒玩具——一只猴子和一只狮子。拉罗斯放下背包,拿出《野兽出没的地方》,递给乔塞特,说:“读一下。”她大声读了起来。书读完后,周围传来清晰甜美的鸟叫。

“怎么回事?”乔塞特问。

拉罗斯拿回书,轻轻皱着眉头放进背包。

“我想这本书是他的最爱,”拉罗斯说,“因为诺拉老是给我读这本书。”

斯诺和乔塞特把手放在胸口,用唇语默默地说:“为忧伤,为甜蜜。”说完,便一人牵着拉罗斯的一只手,继续往家走。

“我再也不想看这本书了。”拉罗斯大声说。

两个女孩互相眨眨眼,心里憋着笑。

“也许你应该把那本书留给他。”斯诺说。

“和他的毛绒玩具放在一起。”

“不行,”拉罗斯说,“诺拉会找的。”

“那,”乔塞特说,“就算那样,她也找不到,然后就放弃不找了,对吧?”

“不,”拉罗斯说,“她永远不会放弃。她可能会去外面的谷仓,像报丧女妖一样尖叫。”

“哦,”斯诺问,“报丧女妖是什么人?”

“报丧女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女人,长着獠牙。如果有人死了,她就围着坟墓边爬边叫。”

“哇。”乔塞特叫了声。

“吓死我了!”斯诺说,“你从哪儿知道的?”

“玛吉告诉我的,她床底下藏了很多从书上撕下来的图片和可怕的东西,全都很恐怖。”

“她把吓人的东西放在床底下?”乔塞特和斯诺对视了一眼。

“哇,都是为了干坏事准备的。”

“她是从哪儿弄到那些鬼东西的?”

“别跟拉罗斯说脏话。”

“她从学校图书馆的书上撕下来的。”拉罗斯回答。

“小男子汉,”乔塞特鼓励道,“别受她影响。”

“我已经习惯了,”拉罗斯说,“我现在什么都习惯了。”

两个女孩只是握住他的手,没再说什么。

去年秋天,他们送拉罗斯到拉维奇家之前,朗德罗和艾玛琳就讨论过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是赋予每一代拉罗斯的,是米拉奇,是幻象。这是明克女儿本来的名字。这个名字能保护他免受不明事物的伤害,免受达斯提事件的影响。有时,混乱、厄运这样的自然能量会降临在这个世上,搞得灾祸不断。倒了一次霉就会接二连三地倒霉,这一点印第安人都明白。要干净利落地阻止厄运,可要费不少工夫,这也是拉罗斯来到拉维奇家的原因。

艾玛琳·皮斯做学生时英语成绩优异。她想教文学,她拿到了教师资格证,做了中学老师,只有周末能找点乐子。她现在认为比起教青少年,她更适合教小孩,因为那些青少年跟她太像了。的确如此。有天晚上,她正在派对上享受香烟,不料几个学生走了进来,于是她作为老师的那点权威随着烟雾袅袅上升,消失殆尽。

结束了与朗德罗醉生梦死的生活之后,她收到一份录取通知书。因为部落正自上而下地掌控整个学校系统,所以资助她去攻读管理学学位。艾玛琳回到研究生院深造,变得成熟起来。带着速成学位回来后,艾玛琳对一个刚获得资助的试点项目——保留地问题儿童寄宿学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强制同化的时代该结束了,人们都不愿意再考虑寄宿学校。但话说回来,有些孩子的家庭一团糟,他们上不了学,睡不好,吃不好,也没有人指导家庭作业。从吸毒到抑郁症,再到健康日益恶化,无论是哪种糟糕的处境,除非上学,否则永远无法摆脱。要在学校取得好成绩,孩子们必须按时上课,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学习。也许早期的寄宿学校剥夺了弱势群体的传统文化教养,也没让为人父母的明白怎么爱孩子,怎么做父母,可现在呢?孩子需要干预措施,但不是寄养家庭和外人收养这类残忍的方式。寄宿学校进行危机干预,让父母有时间走上正轨。它与以往寄宿学校的根本区别在于,这所学校位于保留区,从幼儿园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四年级之后,孩子们可以寄宿,但要上普通学校。这种新旧兼容的寄宿学校成了艾玛琳的使命,替那些不断失败又不断振作的家庭承担起教养子女的任务。

教室是两辆加宽的拖车。印第安事务管理局的家庭住宅进行了翻修,配备了宿舍管理员、老师和助教,据说他们都接受过儿童心理学培训,或正在考教师资格证。起初,她是主管助理,需要帮助主管收集数据、制定策略、订购日常用品、主持会议、组织筹集资金、制订没完没了的进度报告和计划。还有很多她职责范围外的事情,比如排解悲伤。她自己的悲伤。孩子们的悲伤。孩子父母的悲伤。超出职责的还有:打扫呕吐物,换手纸,关门开门,抱着受伤啜泣的男孩轻轻摇晃,直到他们情绪稳定,一边和小女孩玩疯狂八点,一边听她们讲母亲怎么用刀捅父亲,或是父亲捅母亲,她会和已戒毒或戒酒的母亲一起做小松饼,会痛斥那些还没改邪归正的母亲。她不和父亲们打交道,那是主管的事。后来她成了主管。

她尽量不把白天的情绪带回家,但不可避免。她渴望稳定和平静时,白天的情绪跟着她来到家里。在她追求可靠的家庭关系时,白天的情绪跟着她来到家里。在她试图维系家庭关系却频频失败时,在她追求整洁却又故态复萌时,在她奋力寻找平衡点时,白天的情绪跟着她来到家里。她需要一个人待着,于是她建了属于自己的汗屋,一个人坐在里面,将悲伤发泄出来时,白天的情绪跟着她来到家里。她采取了应对策略,用燃烧的鼠尾草治疗身体功能失调,在床四周铺满蓬松的羽毛,每周独自喝一次酒,每次喝两杯能买得起的最好的酒,但白天的情绪还是跟着她来到家里。她试图重建曾苦心营造的家庭,强大的艾恩一家,优秀的艾恩一家,但白天的情绪依旧跟着她来到家里。她明白唯一的解决办法在拉罗斯身上,但她受不了了。

现在,她知道她又能看到拉罗斯,又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母亲了。她整天沉浸在兴奋之中,没人见过这样的她。她急促生硬的动作变得优雅。她的目光停留在文字材料上,不去理解,也不心烦。甚至她的发尾也松散地披着,没扎成马尾,也没用饰有珠子的发卡绾起。

艾玛琳离开了位于拖车后部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开车回家。她没有去诺拉那儿接拉罗斯,因为彼得之前跟朗德罗约定,既不让艾玛琳去接,朗德罗自己也不能去接。彼得知道诺拉与艾玛琳或朗德罗都相处得不好。而彼得一想到拉罗斯在杂货店跑向他妈妈的情景就会心痛,见到妈妈的拉罗斯欣喜若狂,扔下所有东西扑向她。这也是他让拉罗斯的姐姐或哥哥去接拉罗斯的原因。现在,乔塞特和斯诺在房间里,反锁着门,互相检查对方身上是否有木蜱。斯诺一直在惨叫,有时还会尖叫着乱跳。拉罗斯正和霍利斯在客厅的地板上摔跤,他把霍利斯打倒在地,用拳头对着霍利斯的脸,让霍利斯认输。

霍利斯用胳膊敲打着地板。

酷奇靠在沙发上说:“他掌握了你的弱点。”酷奇这会儿嘴里吃着冷燕麦饼。

“别跟他说这种话!”

“想和我较量吗?”拉罗斯吓唬道。

霍利斯笑了:“他把我屁股打开花了。”

“别跟他说这种话。”乔塞特说着从卧室走出来。

“抓了多少只木蜱?”

“大概有二十只。斯诺吓坏了,这下她这个澡不知要洗多久了。”

艾玛琳开车回来了,拉罗斯听到汽车的声音,立马冲出屋门,跑过铺满煤渣的院子。艾玛琳从车里出来,刚好接住跳进她怀里的拉罗斯。他还小,仍然可以骑在她胯上,她用胳膊搂住他的腰。拉罗斯贴在妈妈身上,接着身子往后仰,给她讲起紫丁香树丛里的秘密城堡、新的玩偶,还有诺拉送他去的教会幼儿园。除了玛吉,他没有谈到玛吉。他隐约觉得不该把女鬼的事告诉姐姐们。总是有这样不好的事,而他都尽量避免。但有时只有说出来他才明白是什么,就像那个长着獠牙会为死人尖叫的枯瘦女鬼。玛吉在他们秘密的紫丁香丛中告诉他的其他事情,他立马知道不能说出去,因为玛吉说过不许讲。玛吉说,永远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你爸爸确实拿枪瞄准了我弟弟,你爸爸是个凶手,你爸爸杀了我弟弟。我给你看看那个地方,我弟弟的血渗到地里了,所以虫子在上面爬,秃鹰落在那儿。如果你站在那儿会发疯的,晚上我弟弟的鬼魂会掐死你。现在那儿长不出任何东西,或许以后也不会。然而就在那天下午,拉罗斯看到那儿长满了植物。他松了口气。

“你们都进来吧!”

“这是我外孙!”

屋子里挤满了皮斯太太的朋友们,他们看到拉罗斯都很激动,因为大家都喜欢他。

“这孩子喜欢我们,”山姆·伊格尔博伊说,“他喜欢听故事。艾玛琳,你把他养得很好。”

山姆是一个瘦削的男人,他眼角和嘴角好看的皱纹都是上扬的,哪怕严肃时也好像在笑。除了上了年纪,他一切都挺好。他穿着棕色的格子衬衫,系着有玛瑙饰扣的领带,衬衫下摆整齐地塞进牛仔裤,用有裂纹的琥珀色腰带束住,瘦削的脚上穿着跑鞋。山姆在大厅和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很久。马尔文·桑瑞特是一个刻薄的小胖脸女人,斜着的左眼总是怒视别人,让人感到她有点生气。她身体靠在助行架上向前倾,脸上涂着眼线和猫女牌口红。

“这么说,你把儿子接回来了,”她对艾玛琳说,她的头发用紫色塑料发卡拢到一边。“天哪,他太瘦了。他们没给他吃好。”

“他是在长身体呢。”艾玛琳笑着回答,她一直都在笑。

皮斯太太分发了纸碟子和餐巾纸,还有油炸面包和樱桃果冻。她还准备了咖啡,为拉罗斯冲了橙子味饮料。所有人都吃了,只有山姆·伊格尔博伊不吃白人的食物。不过,他喝了点咖啡。

“你可以吃点白人的食物,”马尔文劝他,“你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该硬的地方硬着呢。”伊格纳西亚·桑德说道。她漫不经心地推着氧气瓶走来走去。刚说完,她就大笑起来,只好把氧气瓶的出气量调大了些。

“他们这么说的,”马尔文说,“我倒没觉得。”

她一脸诡秘。

“嘿,”伊格纳西亚说,“打开你的床头灯吧。很难说啊。”

“嘿!”艾玛琳边说边冲拉罗斯那边点点头。

马尔文摸了摸发卡,噘起的红唇左右努了努,瞥了伊格纳西亚一眼。她浓密的灰色眉毛往上一挑,她眉毛的颜色和蓝黑色的头发并不配。她吃了几小口面包,喝了点咖啡。山姆正在跟拉罗斯讲奥吉布瓦语,教拉罗斯怎么说盘子和碟子。他讲怎样制作祭祀的食品,讲当人们注意到灵魂时,灵魂会心怀感激。世间万物皆有灵,而且灵魂会跟奥吉布瓦人交谈。他还讲了灵魂如何进入梦里,如何出现在现实世界,以及当拉罗斯遇到它们时该怎样告诉妈妈。他冲着艾玛琳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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