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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1941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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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塞尔大笑,威士忌使他放松下来。每个人都有些醉了,脑袋开始变得不清醒,甚至连斯塔也喝醉了。我们笑着,并不为什么事,甚至没注意到太阳下山后蚊子在围着我们转。

“把驱蚊的蜡烛点起来吧。”弗里兹突然说道。没人听到,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们真的需要烛光照明,现在光线太过昏暗,几乎看不清。我不记得是不是我点的蜡烛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斯塔大胆地提出要求后,拉塞尔掀开他的衬衫,给我们看他身上的伤疤。

我走到他身边,想看得更清楚。我弯下身,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伤疤太深了,像地里犁出的沟,整个胸膛就像是被失控的拖拉机耕过一般。我伸出手,他没说什么,于是我摸了摸他。

在场的每个人都醉醺醺的,但看到我的举动,大家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她太过分了!”斯塔尖声嚷嚷着表达不满,打破了沉默。

我感觉到拉塞尔的身体动了动,但没等我移开手,他就将我的双手轻轻拿开,叠放在了一起。

“好孩子,上帝祝福你。”他说,我们又大笑起来。我拼命摇头,使自己保持清醒,但那样只是让我更难受了。那晚我很快就上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疲惫不堪,似乎做了很多梦,却又都不记得了。我像一场高烧刚退。我只清楚一个念头:我再也不会为了爱情而失去自我,爱情将与我再无干系。

皮特和弗里兹出门去领菲尼克斯和艾尔帕索等市的商会发的宣传册。医生说弗里兹的肺需要热带沙漠气候那种干燥而温暖的空气,她不该在北达科他州过冬,哪怕一个冬天都不行。皮特立刻打算送她南下,但弗里兹不愿意一个人离开,所以皮特决定陪她一起去。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们还没讨论过店铺的未来,也没讨论过斯塔或者我的未来。

所以之后的那天,我坐下来准备跟弗里兹商量这事。她正在用紫红的毛线织东西。受她的影响,我也时不时拿起钩针织些什么,但我并不觉得做编织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我经常用力过猛,将毛线扯断,而且最后做出的东西也没什么弹力,根本没法用。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说,“关于这间店。你们搬到南部去,是不是要把它卖了?”

她惊得一下子扯紧了针脚。“我们想着店铺你可以继续开下去。”她告诉我。

“那好,我会的。”我答道。这件事看似安排好了,但最棘手的还不是怎么处置这家店。“斯塔呢?”我问,“她怎么办?”

弗里兹眉头紧锁,看着她手里的紫色编织物的面积一点点变大。“她可以在店里卖些杂货,”她说,“如果她愿意待在店里的话。”我们都知道斯塔对这间店没兴趣。我知道她恨这儿,实际上她想搬到法戈市,一个人住一套现代公寓,做迪朗德瑞希百货店的服装模特。她幻想自己能在男帽柜台工作,在那儿遇见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然后嫁给他,而他会在县法院旁沿铁路建的那条大街上给她买一幢大房子,离埃兰德公园不远。每年冬天,她可以去山脚下溜冰。她会穿上一件粉蓝色紧身衣,外面搭配一条短连衣裙,衣服袖口、衣领和裙子下摆上有长绒兔毛。在她旋转时,裙子下摆像喇叭似的飘逸开来。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在某个气氛友好的晚上,斯塔告诉了我这些,并说这是她的梦想。

“斯塔想去法戈,”我告诉弗里兹,“去百货公司工作。”

弗里兹点了点头说:“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那年秋天,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斯塔为搬去法戈做准备。弗里兹和皮特把东西装进他们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而我没什么特别的事可做。事实上,斯塔离开前的那晚,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像往常那样清洗了准备室的不锈钢桌,用的是我们常用的强力乳状洗洁剂。但洗洁剂好像过期了,我的手不太舒服。

不知什么原因,斯塔为此事多少有点烦心,但她不愿提起。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因为自从她搬到蓝山镇后我们便没什么联系了。那晚,我们像往常一样睡在各自的单人床上,斯塔睡觉时喜欢将窗帘拉紧。我喜欢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来,但那是她的房间,我得听她的。半夜,客厅尽头的火炉吵醒了我。夜里,火炉发出狂野而有节奏的噼啪声,这声音在白天几乎注意不到。火炉发出的声音常在半夜吵醒斯塔。我知道是火炉的声音,所以就闭上眼试着再次入梦。但斯塔做不到,她没法入睡。她咬紧牙关,手臂绷直,祈祷能尽快入梦。但由于她太想睡着,反而更难以入睡。如果感觉到她夜里睡不着的话,我往往睡得更香。可那晚我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因为斯塔跟我说起话来。

“我的天,我的天,”她压低嗓门小声说道,“玛丽,我知道你没睡。”

我听到她的声音既紧张又压抑,但我只是轻叹了口气,假装在梦里睡得更沉。我想或许她听到了墙后面老鼠的声音,或许在做出这个重大决定时,她和她那些男朋友们发生了激烈争执,又或许因为她的头发。为了给迪朗德瑞希百货店的经理留下深刻印象,她新烫了小卷发,把刘海也烫卷了,还稍微染了染。或许她现在突然觉得这个新发型不适合自己的脸型。

但她想对我说的不是这些。

“玛丽,”她尖叫了一声,“醒醒。”

就这样,我睁开了眼睛。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点亮光。一开始我以为是她把窗帘拉开了,但屋里的光却来自我身上,确切地说,是来自我的双手,此刻它们正发出惨淡的蓝光。

我好奇地抬起手,蓝光立刻变弱,慢慢消失。我晃了两下,光亮又马上变亮,仿佛线路接触不良一般。蓝光渐渐暗淡,无论我怎么动,都不再发亮,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我的双手不再发光时,斯塔才敢跳下床,跑到房间另一边,将电灯打开。她吓得牙齿打战。

“我真开心,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低语道。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能够到毯子的地方,将毯子拿到客厅的沙发上,在那儿睡了一夜。而我仿佛感染了斯塔的失眠症,彻夜未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重的窗帘下泛出灰蒙蒙的白光,皮特起床了,我听到他关掉院子里的灯、然后将狗放出去的声音。很快,等皮特和弗里兹搬去亚利桑那州后,我也要像皮特一样,每天这个点起床,做他日常所做的事。我要检查冰柜和熏制室的温度,检查保险箱是否锁好,还要打开后门让克努特进来。他每天七点开工,为尚未到店的男工们泡咖啡。

我想象着,在白天和黑夜,万籁俱寂时,我独自一人做着皮特的活儿。我会检查每一处门锁,拉下店前的卷帘门,检查恒温器和湿度计。对于如何经营这家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例如更换门面招牌,不时在《阿格斯哨兵报》上刊登广告,往血肠里多加胡椒等。在这间卧室里,我怎么喜欢就怎么来,我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拉开窗帘睡觉,或者干脆把破窗帘拆掉。全身镜和许愿灯也见鬼去吧,斯塔可以把它们带走,就像她带走阿德莱德的蓝色丝绒小盒那样。我看见她把盒子藏在手提行李箱里。

斯塔离开后,我竟然很想念她,这是我没想到的。好几个星期,由于听不见她均匀的鼻息声,我总是睡不踏实,半梦半醒。我有时被自己的梦弄得不知所措,现在周围没人能帮我从梦境中抽身,因而这些梦会显得过于真实。有时我被困在暴风雪里,有时身陷果园,被吓得不轻,有时被困在捕兽笼里。

接连好几个月,我都在做同一个梦:我走进一幢摇摇欲坠的木屋,这地方我从没住过,但却非常熟悉。房子内部有很多空荡荡的小房间,有些藏在房子深处。我在房子里游荡,我没有迷路,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儿,直到我走进一间熟悉的房间,我会在这个房间等一个人。每次都是如此。我小心地走进最后那个房间。我跨过门槛,沿着白漆斑驳的墙向前移步,地板在我脚下咯吱作响。这个房间空荡荡的,没有窗户,但有很多门,这些不甚结实的门朝各个方向开着。

每当他进入房间,我总觉得他脚下的地板会裂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我走来,向我伸出手,地板往下塌,但并未劈啪作响。他嘴唇突出,是弯的,眼睛和头发像烧焦的黄油一样发棕;头上长着角,角上分了许多叉,像一只年幼的雄鹿。

我对他的渴望越发迫切,我渴望他带着急促的呼吸缓缓地朝我弯下身,渴望他修长而光滑的大腿,渴望听到那些与门框并不相配的门在我们摆动身体时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

孤儿义卖会

卡尔急急忙忙穿过锻铁门进入露天集市,之后走到了人群边上。他在等别人看到他。穆伦神父、波那维多神父、艾瓦罗修女、玛丽·托马斯修女、厄休拉修女和乔治修女都来了。像往常一样,他们每人负责一个游戏、跳蛋糕舞、出售编织物或没什么大用的东西。每个人都忙着收票或从烟盒里找零。他们没人一眼认出卡尔,于是卡尔买了一杯柠檬汁,坐在他们的视线内。

他懒洋洋地坐了大半个小时,两脚在春天干燥的草地上换来换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又把烟头在椅子的金属框架上捻灭。他的头发像黑皮鞋一样油光锃亮,牙齿很白。他很会向女人推销东西,因而也算赚得盆满钵满了,他这身新衣服和随身带的一大叠钞票定会让神父们大吃一惊。实际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得这么糟糕。

“过来!过来!就你,那个穿得像黑帮的家伙!”

有人笑出了声,卡尔回过头,那是一个神学院学生,胖胖的,红头发,在照看最近的一个亭子,是个钓鱼亭。只消看一眼,卡尔便知他不招人喜欢。他太清楚这种乐呵呵的虔诚又自以为是的人,平时卖卖奖券、给神父擦擦皮鞋。

“请大家帮助孤儿。”那男孩咧嘴一笑。他的长袍领子紧,把白皙的脖子勒得鼓了起来。他约莫十六岁,和卡尔一样有着长长的睫毛,但他的睫毛是深红褐色。他深红色的头发很蓬松,从前额向后卷,这副样子让卡尔顿感熟悉,像极了阿德莱德。怎么这么巧,卡尔皱了皱眉。仔细端详了一下,他发现二人有更多相似之处。大理石般的肌肤,突出的颧骨,画中人那样完美的弯眉。要不是婴儿肥,他简直就是阿德莱德的翻版,几乎过于相似了。

卡尔的脸木了下来,这儿带来的回忆使他不安。他坐的地方离当年阿德莱德坐飞机飞走的地方不到二十英尺,他仿佛又看到了奥玛的飞机消失不见的那片明亮天空。他听见襁褓中的弟弟不停大哭。

那个偷走弟弟的年轻人肯定住在附近。因为他是天主教教徒,所以他一定参加了这个“孤儿义卖会”。他可能也将他的孩子培养成了天主教教徒,而这个孩子很可能在圣杰罗姆收容所读书。

卡尔从手里的一卷钞票里抽出一美元,站了起来。

当卡尔拿着钱走近时,男孩露出了笑容。

“先生,今天钓鱼吗?二角五分可以钓三次呢。”

卡尔把钱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犹大·米勒,”男孩回答,“您要钓几次?”

“你有多少鱼?”

犹大把篮子挂在鱼钩上,然而把它向上甩到画着蓝色涟漪的墙后方。“小鱼小鱼河里游,”他熟练地哼着,“快来快来咬我钩。”

“停,别哼了。”卡尔叫道。

犹大脸红了:“先生,我得用唱歌的形式告诉修女该为你准备男孩的奖品还是女孩的奖品。犹大将篮子从墙后拉回来。篮子里已有一个奖品,是一张色彩鲜艳的圣心卡片。”

“扔回去,礼品太小了。”卡尔说。

男孩笨拙地拎着渔篮:“可这是一张神圣的卡片。”

“就是一张废纸,”卡尔回答,“我希望钱花得更值。”

提到钱,犹大合上了放钱的烟盒。

“难道您不是天主教徒?”男孩反问。

卡尔低头看了看。烟盒上的白色猫头鹰守护着里面的纸币和零钱,犹大修长、白胖而敏捷的手指按在烟盒的两端保护着钱。卡尔觉得自己仍和多年前一样讨厌这个弟弟。

“你也是个废物。”卡尔说。

犹大·米勒四处张望,希望有人来帮他。他站在摊位边上,一动不动:“快过来!”他冲附近路过的一个女人和孩子喊。他伸长脖子往卡尔身后望,想吸引他们过来,但对方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往集市中段走。修女和神父也没注意到这里。犹大转过身,敲着墙面上的浪花。

“修女,能过来一下吗?”

“真是没错。”卡尔说。

“什么没错?”犹大问。

“你。”卡尔回答。

“犹大,什么事?”墙后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卡尔凑近男孩的脸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犹大的脸憋得通红,他咬住下唇,几乎哭出来。他双手紧张地攥着装满钱的烟盒。

“我是废物。”他低声说。

“犹大?”刚才那个声音再次问道。

卡尔大笑:“跟你妈妈一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让阳光照遍自己的脸,期待地看着犹大。男孩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回答。

“你是恶魔。”男孩答道。

卡尔摸了摸脸上的小胡子,又大笑起来。

“穆伦神父也这么说我,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卡尔·阿代尔回来了,向他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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