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1971年(1/2)
华莱士·费弗
多特的脾气一年比一年暴躁,她恐吓我们,制造破坏,还伤害自己。有时,她深夜两三点才回家,还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家。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抽烟,窗台上满是烟头,还总写秘密日记,用金色小钥匙锁起来不让人看。
不难猜到她在写什么。
她受人欺负,苦不堪言,正在日记本里谋划着复仇呢。她上小学时没有朋友,现在却有不少蠢蠢欲动的敌人,比如我、塞莱斯汀和玛丽。要是她不需要我们,那我们便是眼中钉、肉中刺。我们毫无保留地待她,却换来她的不屑。她会往盒子里装满报纸,还会整理日记。她当着我们的面也这么说,毫不顾忌。
我、塞莱斯汀和玛丽没什么共同点,但却被多特的怨恨逼到了同一阵营。多特从小就很难管束,可当时我们还能口头教育她。现在倒是她口头教育我们了。她一条条地数落我们的缺点,让我们备受打击。她啮噬我们的心,恨不得生吞我们,我们忧伤困惑,她却越发强硬。最重要的是,我们已不认识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了。多特穿着渔网长袜和乙烯基材质的短裙去上学,头发弄得像个鸟窝,回家时拿着高档的消费品,虽然她在阿格斯电影院打零工,但拿的最低标准工资也绝对买不来这些。她的朋友都是那种戴着兜帽、抽烟喝酒、飙摩托车的年轻人,他们游手好闲,在街上的酒吧混日子。那种酒吧从不给圣诞节基金会捐款。
我们努力培养多特的兴趣爱好,提升她对学校体育运动和上学的兴趣,可她似乎只有开跑车兜风或单单坐在跑车里时才真正开心。这不是我观察的结果,而是塞莱斯汀的。玛丽则会说,要不是多特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肯定会和这个侄女断绝关系。我围着多特转的原因倒和玛丽完全不同——我永远坚信多特的胆量有多大。
不错,多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显得粗鲁,让人厌烦。她说话太过直白,经常得罪老师和同学。但多特拥有我不具备的品质。她从不担心自己与众不同,我钦佩不已。而且我爱她,想让她开心。
可光靠我还不够。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这些真正爱多特的人都不给她好脸色看,那她又会怎么看自己呢?有一年春天,为了帮她,让她获得成就感,重拾自信,我送了她一个20磅的铅球,让她练习投掷。刚开始她特别喜欢,铅球一直不离手。我当时觉得这真是这辈子最好的投资。
那是第一个大旱的春天,天天都是大晴天,雨水从来没那么少过。那一整个月,多特的狐朋狗友都会开车把她送到我家所在街道的拐角处,多特就在拐角附近来来回回地投掷铅球。她说自己正在减肥,好去参加田径队选拔。她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这是她人生的新。傍晚,多特要是看见我的车停在车道上,就会进来坐一会儿,这之前从未发生过。她一天不吃东西,饿得脸色煞白,都没力气数落我的不是。另外,我会消除她的怒气。我每次都让她坐在餐桌旁,给她拿一夸脱牛奶和一盘核桃仁巧克力蛋糕。她一边跟我说以后的打算,一边将食物一扫而光。
她说她以后会像电影明星一样住在海边,或像玛丽姑妈一样人间蒸发,因为玛丽跟多特说自己是乘货运列车来的。她以后会开连锁炸鸡店、开卡车、开拖拉机,会像阿德莱德奶奶一样远走高飞。她会环游世界,四处求学,或跟拉塞尔舅舅和伊莱舅舅一起住在保留地的北边。她会参加州铅球比赛,一路晋级奥林匹克运动会。阿格斯镇政府会把她的奖牌跟拉塞尔的军功章以及自己出了名的日记本一起放在县博物馆展览。
多特要么因幻想中的未来而喜不自胜,要么因残酷糟糕的现实而十分沮丧。她告诉过我别人不邀请她参加派对,帅气的小混混不搭理她,女孩往她的储物柜里塞满纸巾,上课时老师会问一些明知她答不上来的问题,连清洁工都故意多给地板打点蜡,好让她滑倒、出丑。
多特心情最糟糕时,仿佛全世界都在想方设法摧毁她。
“你总说我心态不好,”她告诉我,“你说我太悲观了,但你听听这件事!”
然后她就会联想到另一件倒霉事。
多特开始罗列她的倒霉事。她跟我唠叨时既有满足感,又十分郁闷。
“想想好的方面。”我总这么跟她说。
“那你绝对疯了。”她这么回敬我。
一天下午,我正把冬天落在草坪上的叶子耙到一边,这时多特从后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铅球。她把铅球往草坪上一扔,传来了低沉的撞击声。
“我进田径队了,”她郑重其事地说,但听起来不是很高兴,“他们说我适合掷铅球,因为我挺胖的。”
“胖?”我很气愤,“你身材完美,不是有张保险图表 [1] 吗?我去找来算给你看看。”
“那些都是骗人的。”多特掂了掂铅球,心不在焉地举到脖子高低,“华莱士,你肯定觉得我的想法特别荒唐,可我时常会幻想有一天被选去拍杂志封面。他们在阿格斯发现了默默无闻的我,把我带走,给我穿好看的衣服,给我做头发,然后我瞬间变成一个美人。”她突然转身蹲下,伸直胳膊,将球投了出去。铅球沿着弧线飞行,径直落在我的月季丛里。
“没想到我能投那么远。”她得意地说。她跑去捡球。我不忍心说她刚刚弄坏了我最爱的名叫“神秘气氛”的花丛。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拿了点东西给她吃,然后就把她送走了。但那天晚上我一直心不在焉。渐渐地,我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个想法,钻进被窝时那个想法已经初具雏形了。
必须让华莱士特·达琳自信起来,让她梦想成真一次,让她变得完美,无与伦比。这样她才会放弃全世界都与她为敌的想法。我要给她信心,鼓励她。可要帮她实现哪个梦想呢?哪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呢?哪个愿望呢?凭我一己之力做不了太多,而且她的计划又那么不切实际。可我决心已定,要做一次童话里仙女的教母,帮她实现一个愿望。要实现她哪个愿望呢?
我一一考虑了多特所有的梦想,选了最后一个。
阿格斯将会有四个女王,跟扑克牌一样。现在已有白雪女王、猪肉女王、返校日女王 [2] ,还差一个,甜菜女王!对!甜菜女王将是四女王之首,因为在阿格斯甜菜就是国王!
这个念头一起,一切都无比清晰。我看到多特容光焕发,登上金光闪闪的舞台,皇冠在聚光灯和阳光的照耀下光彩熠熠。我看到许多深红色的必富达玫瑰,饱满鲜活。我看到多特那双像极了玛丽的琥珀色眼睛流下震惊、骄傲的泪水。我还看到我自己,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做长辈的为孩子所做的付出,其实都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坐在观众席上,但其实我是幕后推手。多特敬畏又惊讶地望着我。人们拦下我,激动地跟我握手,对我说“华莱士,她太美了”、“你又成功了”或是“好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我脑海中已浮现雏形,这不仅是一次加冕礼。我的脑子就这样转动起来,这将是吸引人们从各州赶来的盛大表演。这个节日长达五天,届时将有一次集市和一场大型演出,向甜菜以及最重要的甜菜女王致敬。
那天夜里我激动得无法入睡,我脑海中掠过很多可能性。我想象着用来庆祝种植甜菜这十年来给阿格斯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狂欢节、花车和长长的游行队伍。我计划让农场主合作社赞助一辆精美的花车,让新开的西尔斯百货商店分店也赞助一辆,再说服加盟企业提供炸鸡和汉堡这类点心。甜菜的种植规模之大已完全超出我的想象,阿格斯已成为甜菜之乡。我越想越觉得早就该庆祝了。
我坐在书桌前打字,把想法整理出来,狗在我脚边打鼾。夜晚很短,四月的天早早就亮了,晨光弥漫。我倒头大睡,可没睡几小时就起来了,我去找商会成员、协会主席、实干家和镇上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向他们表达了我的想法。他们一致热心采纳了我的提议。我们打算把它办成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设成旅游指南上的必看节目和本地特色活动。我们开始募捐,先从本地甜菜合作社、镇上企业那儿筹款。我们还计划在道路两旁举办大型售卖会,出售各种手工艺品。筹备活动如火如荼,完全超出我的预期。
但从想法萌生的那夜起到狂欢节当天,期间经过了数月的筹备。即便热心、感兴趣的年轻人组建了筹委会,我仍然一门心思扑在这个节日上。“华莱士,”他们跟我说,“留点活儿让我们干吧!”可我就是做不到。游行时花车谁先谁后,雇哪个年轻人清扫西部骑马俱乐部的马匹跑过的场地,每个细节我都亲力亲为,我甚至亲自起草了一条关于马粪的城市法令。
女王加冕礼是我最关心的,也是我最不敢忘的。加冕礼不仅要完美,更要尽显女王风范,这样就可以一举实现多特的梦想。我打算制作海报,制作印有女王候选人醒目照片的宣传单。我联系了由阿格斯镇西头的汤姆·b贝斯克经营的航空公司。汤姆是我们穆斯洛奇兄弟会 [3] 的会员,曾驾驶飞机给庄稼喷农药,实施人工降雨。多特加冕时,他会在看台正上方写出她的名字,他发誓保守我的秘密。有时我开车去镇上,看到车窗外海蓝色的天空,就会想象她的名字飘浮在蓝天之上。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华莱士特女王,而非多特。
我不管她嘴噘得多高,脾气多倔,岁数多大,不管她的超短裙多短,妆多浓,也不管她说的话多脏,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华莱士特。有时,我坐在她出生的那张沙发上,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我脑海中关于家庭的回忆如录影带般一帧帧地放映。小多特一次跳下两级台阶,结果总因为太着急,没看台阶或楼梯平台而摔倒;再长大些后,她大摇大摆地走在垒球场的外野区,把蒲公英干枯的花盘当作垒球来练习挥杆,蒲公英种子在空中四散飞舞;最近几年,她对人缺乏同情,班上的同学既怕她,又瞧不起她。但我知道,只要多特能加冕,全镇的人就会在闪亮的王冠之下发现她出众的领导力、与众不同的举止和容颜。女孩们会嫉妒她,男孩们会一拥而上。真希望多特昔日的对头能转而崇拜她,对她点头哈腰,为讨她欢心而甘愿做任何事。可我得确保她能加冕。
我得选票。
为了让多特加冕,我没日没夜地工作,结果身体垮了。劳累、压力和体重下降都是家常便饭。早在筹备狂欢节前,我就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我习惯事无巨细,甚至亲自设计海报、撰写标语。我深夜还在撰写新闻稿和委员会报告。此外,我还扩充了每周的“身边那些事儿”专栏,包括介绍镇上的各种活动,附上幽默的评论和许多相关的题外话,也不乏我最近出席的一系列活动。
“别再想啦,”我在一个专栏写道,“赶快在日历上记下这段日期:1972年7月8日至12日,这五天您将体验一场娱乐盛宴。游戏、花车、奖品应有尽有,当然还有一位当地的佳人加冕。”
那位佳人将是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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